界面新聞記者 | 李科文 唐卓雅
界面新聞編輯 | 謝欣
巨子生物旗下重組膠原蛋白品牌可復美正陷入輿論風波。
5月24日和25日連續(xù)兩日，自稱為香港大學化學博士、前歐萊雅中國科學傳播負責人的網絡博主“大嘴博士”郝宇在其微信公眾號等平臺發(fā)布作品質疑可復美核心產品“Human-Like重組膠原蛋白肌御修護次拋精華（下簡稱：膠原棒）”中重組膠原蛋白含量遠低于宣傳，實際含量僅為0.0177%，相當于不到宣傳含量的萬分之二，涉嫌配方表造假。
5月24日晚間，巨子生物在可復美官方微信公眾號上發(fā)布聲明，回應稱前述指控為不實指控，并且公布多批次自檢結果，顯示其膠原棒的重組膠原蛋白含量高于均大于0.1%，與上述博主指控的“0.0177%添加量”“嚴重不符”。巨子生物還稱：
對方所使用的檢測方法并非現行行業(yè)標準，樣品預處理及方法本身未經過完整方法學驗證；對方并未向公司申請檢測原料，公司亦未向其提供，故無法對該方法進行可靠驗證，其檢測結果缺乏可信依據。
5月26日下午，郝宇上述微信公號文章與視頻號作品已被投訴刪除，但微博相關作品依然可見。界面新聞通過巨子生物官網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向其致電，截至發(fā)稿，未獲回復。
同日，郝宇向界面新聞表示，核心問題是巨子生物是否利用了虛假夸大的、普通人難以辨別真?zhèn)蔚目茖W概念來獲取商業(yè)利益。巨子生物已發(fā)布了官方聲明，但其中僅僅用了一個自己檢測的數據來搪塞，沒有回應其提出的另外兩個核心科學問題。至于其他進展，其正在密切關注，并期待巨子生物能拿出對公眾負責任的態(tài)度直面科學，不要回避，更不要通過惡意攻擊其的賬號和內容來封住公開討論的嘴。
不過，郝宇未向界面新聞提供完整的檢測報告。
實際上，上述爭議產生的背后是化妝品中的重組膠原蛋白含量還沒有行業(yè)標準及國家標準。這導致了在檢測方法、成分定義、乃至標簽合規(guī)性等多個層面出現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爭議空間。
重組膠原蛋白真實含量爭議
膠原棒的重組膠原蛋白的真實添加含量是當前輿論爭議的核心焦點。
根據《化妝品注冊備案資料管理規(guī)定》要求，產品配方應當提供全部原料的含量，含量以質量百分比計，全部原料應當按含量遞減順序排列。含量0.1%以下的原料也應按照要求降序排列。
另外，根據《化妝品標簽管理辦法》，在標簽上所有不超過0.1%（w/w）的成分應當以“其他微量成分”作為引導語引出另行標注，可以不按照成分含量的降序列出。
據郝宇文章表述，該產品配方中，與蛋白質或氨基酸相關的三項成分——可溶性膠原（即重組膠原蛋白）、精氨酸與聚谷氨酸鈉——均被標注為“成分”，而非“其他微量成分”。換句話說，作為三者中排名第一的可溶性膠原，其含量應不低于0.1%，且為三者中最高。
郝宇在文章中表示，其通過HPLC高效液相色譜檢測，發(fā)現該產品水解后檢測出的氨基酸總含量僅為0.0177%，由此推算出的重組膠原蛋白含量甚至連0.1%的零頭都不到，與成分標注明顯不符。
對此，巨子生物在回應中表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及《YY/T 1947-2025〈重組膠原蛋白敷料〉》行業(yè)標準，對產品中的重組膠原蛋白含量進行檢測，多批次檢測結果均顯示其含量高于0.1%，與網傳的“0.0177%添加量”嚴重不符。
巨子生物還表示，根據國家藥監(jiān)局《化妝品標簽管理辦法》，該產品的“可溶性膠原”成分因其添加量大于0.1%(w/w)，故而由“成分”作為引導語引出，且根據添加量多少，排序為第七位，與網傳的“0.0177%添加量”嚴重不符。
5月26日，廣東省化妝品科學技術研究會政策法規(guī)專業(yè)委員會委員、廣東省日化商會原料安全評估專委會副主任委員、化妝品違禁詞網創(chuàng)始人李錦聰向界面新聞表示，此次爭議在于，化妝品行業(yè)尚未建立針對重組膠原蛋白的法定檢測標準，這導致不同方均可基于自身理解主張檢測方法的合理性。
李錦聰表示，HPLC氨基酸分析法，本質上是蛋白質研究中廣泛使用的經典方法，但應用在化妝品成品中對特定重組膠原蛋白的定量分析時，還需額外進行包括前處理、回收率驗證等在內的方法學確證，否則容易出現誤差。巨子生物采用的醫(yī)藥行業(yè)標準《YY/T 1947-2025》作為檢測依據，其實并不直接適用于化妝品監(jiān)管體系，這一方法是否具有足夠的公信力和行業(yè)說服力，也仍有討論空間。
更關鍵的是，爭議焦點還涉及原料形態(tài)與標注方式之間的理解落差。李錦聰解釋，如果巨子生物在產品中添加的是一種“重組膠原蛋白溶液”或“凝膠”，那么所謂“可溶性膠原”>0.1%的含量，很可能是指溶液本身的添加量，而非其中純“重組膠原蛋白”的干重含量。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檢測方通過水解測得的氨基酸總量極低。
而這類混淆在化妝品行業(yè)也并不罕見。李錦聰舉例稱，比如玫瑰花提取物——如果1克玫瑰花加入1噸水所制成的“玫瑰花水”也以提取物名義標注，容易讓消費者誤以為其中活性成分含量很高。
某第三方檢測公司重組膠原蛋白檢測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表示，無論是選擇哪個方法進行考察，都需要對檢測方法進行方法學研究與驗證，如果是自己所在的公司，一般會按《中國藥典》的相關要求開展方法驗證，也可以選用其他指導原則開展。如果所用的方法沒有經過方法驗證，就會存在爭議。
重組膠原蛋白如何定義
該事件第二大爭議則是，膠原棒中里的重組膠原蛋白是否不含膠原，而其核心在于如何定義重組膠原蛋白。
巨子生物在回應文章中并沒對此做出點對點的回應。
巨子生物僅表示，此次檢測其參考中華人民共和國醫(yī)藥行業(yè)標準YY/T 1947-2025《重組膠原蛋白敷料》中重組膠原蛋白含量的多種檢測方法進行檢測。截止目前，對方尚未向其索要該重組膠原蛋白原料，其也尚未對外提供或出售該原料，對方是無法進行其所采用檢測方法的方法學驗證的。因此，其檢測結果不可信。國家藥監(jiān)局也已于2025年啟動了化妝品中重組膠原蛋白及其檢測方法的行業(yè)標準的建立工作，其也已參與到該工作中去，推動行業(yè)標準的快速完成，讓整個重組膠原蛋白行業(yè)有據可依。
但據郝宇文章表述，在HPLC檢測結果當中，膠原蛋白的核心必需氨基酸——甘氨酸未被檢出。由此，該文章質疑，在缺乏甘氨酸的情況下，產品中的相關成分能否被稱為重組膠原蛋白，是否就如同“老婆餅里沒有老婆”。
據行業(yè)媒體聚美麗，有受訪者猜測，巨子生物使用的檢測方法為凱氏定氮法。但巨子生物回復聚美麗時稱，其沒有采用凱氏定氮法，采用標準中的其他多種方法互相印證，（對方）沒有檢測到甘氨酸，需要考慮的是檢測方法的有效性。但巨子生物也沒有透露具體使用哪些檢測方法相互印證。
關于“沒有檢測到甘氨酸，需要考慮檢測方法的有效性”這一點，郝宇向界面新聞表示，其采用的HPLC氨基酸定量法是國際上公認的，包括像AOAC International（國際分析化學家協(xié)會）等全球權威機構也廣泛采用的氨基酸定量法。該方法的原理決定了它能精準地量化構成蛋白質的所有氨基酸，包括甘氨酸。
他認為，在實驗中，其他的氨基酸都能檢測到，為什么會檢測不到甘氨酸？而且其還加了內標，內標的甘氨酸也清楚的檢測到，所以，只要產品中真的含有甘氨酸，就一定能被檢測到，除非含量過低，低于檢測限。
李錦聰則表示，這場爭議最終仍繞回到一個核心問題：可溶性膠原或重組膠原蛋白在科學與行業(yè)語境中究竟應該如何定義？尤其是，可復美產品中所添加的可溶性膠原是否仍可被視作具備膠原蛋白本質的成分——即是否仍屬于典型的氨基酸多肽結構。
此外，郝宇文章還認為，巨子生物宣傳的“Mini小分子型重組膠原蛋白”是夸大宣傳。該文章認為，“Mini小分子型”膠原蛋白分子量為217道爾頓，217道爾頓在沒有甘氨酸的情況下最多是二肽，無法形成膠原蛋白應有的空間結構和生物學功能，與宣傳的“功能性蛋白”存在差異。
對此，巨子生物向行業(yè)媒體聚美麗回復時稱，（對方）沒有檢測到甘氨酸，需要考慮的是檢測方法的有效性。217Da（道爾頓）是一個膠原三肽。除了這個三肽之外，產品中也含有其他膠原肽。
郝宇對上述說法再回應表示，根據其檢測結果來推算，217道爾頓的分子量，僅可能對應一個二肽，而無法構成一個三肽。如果其真是一個三肽，根據膠原蛋白的基本氨基酸組成規(guī)律，那么其中必然包含甘氨酸。然而，其在HPLC氨基酸定量檢測中，并未檢測到甘氨酸，這就從根本上排除了217Da構成含甘氨酸三肽的可能性。因此，217Da更符合二肽的分子量特征，而非三肽。
關于“產品中也含有其他膠原肽”的說法，郝宇表示，其測試重點是含量，現在的關鍵在于，產品中核心成分重組膠原蛋白的含量極低，低于巨子生物宣稱的含量。這就像買了一瓶果汁，結果發(fā)現里面只有1滴果汁，對方詭辯稱這幾滴果汁里還含有花青素。